木子

才不是喜欢你呢

【搬家存档】千年一叹3

3.

李牧的死是因为郭开。而想都不用想就知道,像郭开这样的权臣定然是李斯亲自花钱收买的。李牧死讯传来的时朝廷上下一片欢腾,当天便摆酒摆宴的庆祝。那天宴会秦王也参加了,这可是极其罕见的,于是宾客们兴致更高,有些人甚至已经高谈阔论起了灭赵之计。

可在一片觥筹之声中,李斯却悄无声息地走下宴席,走进冷清的偏厅。

秦王显然是注意到了,和几位臣子共饮几杯后,也不动声色离开宴席,走向李斯进的那间偏厅。我跟在他后面,刚打开偏厅的门,就看见墙脚蹲着的李斯。他的模样极其狼狈:一手捂着胸口,一周抓着墙,浑身发抖,满脸冷汗。见到秦王来了,他连忙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行礼。

秦王眉头一皱,直接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。他问:“李斯,你在怕什么。”

一如既往的问题,而李斯也一如既往地没有回答。他的脸抵在秦王胸口上,浑身上下如同一只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兔子。

“回答寡人,”秦王的嘴唇抵在他的耳边,“你告诉寡人,寡人便帮你去摆平。”

秦王政是天之骄子,拥有七国里最强大的铁骑兵,拥有最锋利的佩剑,拥有最强大的力量。可惜的是,李斯的恐惧来自四面八方,随时随地无处不在。他害怕鬼神,害怕怨恨,害怕命运。而这些,却恰好是最精锐的铁骑和最锋利的剑都无法消灭的。

能够消灭这些的,只有心。

可像秦王政这样的君主,怎么可能会有心。

李斯沉默了很久,还是没有回答。他巧妙的换了个话题,用他清冷而平淡的声音说:“陛下,我想当丞相。”

不知为何秦王居然没有对他的敷衍生气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把李斯抱得更紧。一时间烛火冉冉,满室俱静,二人相抱无言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秦王忽然说:“李斯,你会是我大秦的丞相,会是万代江山的千古一相。”

在他怀里的李斯闭上眼,不知何言。

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想笑。嬴政啊嬴政,你当真知道他最想要什么吗?你给的了他丞相之位,可你给的了他安全感吗?

你想要的很多,他悉数打包送上。他想要的只有一个,你却永远给不起。

 

李斯最后告退回去休息。

我蓦然间有点怅惘,不知为何觉得这屋子闷得有点透不过气。正好秦王也叫我退下,我便拱手答应,小步走出房门。

我走的是偏门,刚出门就看到正门前一棵树下,一个深衣华袍的人正靠在树干上,抬头望天上一轮满月。我还以为是哪位喝醉的大臣,走近一看才发现,原来那个人是李斯。

意识到有人靠近,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。黑暗里他一双秋水剪瞳恐惧未褪,看我像是看一只猛兽。

我微微一愣。

或许就是那一刻,我的心里长出了一些不该长的情感。

师傅曾经告诉我,如果要完成一个天大的目标,那么在任何方面都不能心软。而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身体力行地贯彻师傅的话,挡路的碍眼的通通除掉,毫不留情且斩草除根。

只是面对李斯,我第一次有了动摇的想法。

仅仅是一个在命运脚下瑟瑟发抖的臣子,仅仅是一个为了安心感而谋权夺位的可怜儿。或许只要他乖乖的,安分守己一些,我便可以不动他?

只要他不碍事……

可惜我到了很后来才知道,以他才华艳艳,技压群雄之能,又怎么可能不碍事?

 

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,声音忽远而靠近。我揉揉眼睛,看到眼前西湖水冷,满天星光,才发现我原来睡着了。循声一看,只见不远处,一个穿黑色风衣手提公文包的人正徐徐走来。

面容恍如梦境。我坐正起来,笑着喊他:“李通古老师。”

他坐在了长椅的另一边,抬头对我一笑,说:“还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遇上。”

“老师是住在这附近吗?”我好奇地问他。

他点点头,用手指着一个方向,说:“就在那啊,马路对面的那个小区。我每天上下班都经过这里。”

我道:“那实在是巧了,我家也住在那。”

反正他不会知道,不管他家住在哪,哪怕住在黑龙江或者是西伯利亚,我都会“很巧的”与他同住一起。

他眼睛一亮,便邀请我与他同行。

并肩沿着西湖走,他屡屡偏来头看我,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有点想笑。我干脆亲自挑起话题:“老师怎么啦,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?”

“额……”他摸摸脸,灿灿笑了一下,说,“话说你还记得几天前你给我的那白玉的令牌吗?”他从公文包里摸出这东西来,“我去找人问了一下,知道这是很贵的东西。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给我,但我觉得我还是要还给你。”

“你找人问了一下?”我惊讶地看着他,“找谁呢?”

“是一家古董店的老板。”他回答道,“他说这东西名字叫‘苍生令’,是很厉害的玩意儿。虽然不知道他话里真假,但我还是信这东西是极其贵重的。”

我抬头看天。古董店的老板很多,但能知道这苍生令的恐怕就一个。我不知道我那师弟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,不过连我都认出来了,想必他也不差。

我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。毕竟两千年前扶苏的死是我和李斯亲手导致的……

低头看到他打算正把这东西往我手里塞,便又笑着推回去,说:“你先拿着吧,我打定心思要送给你,就绝对不会再拿回来。”

他疑惑地看着我,问:“为什么想送给我呢?”

因为这是我用来亲手毁了你的东西,现在我给你处置,就当赎罪了。

我面不改色胡诌道:“只是我看这东西和你有缘。”

看他一脸的狐疑,我便又道:“老师你看,这苍生令原来是商王做的,他为了巩固统治设下苍生令使。而到了商末,纣王甚至特地找了巫师来给这令牌施加咒法,使得这苍生令能够蛊惑人心。此后便凭此统治,以为芸芸众生都会听他一个人的命令。”

“可商朝还是没了啊。”

“是啊。因为纣王不知道,虽然这苍生令可以蛊惑人心,但天下苍生,心思定然各有千秋,他蛊得了一个,却蛊不了一千一万个。”我接着道,“可对他来说,似乎蛊上那么一两个就够了。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人肯在他耳边吹嘘他,他还真的就以为商朝正海晏河清,安稳平治。”

李通古这下明白我的意思了,感慨道:“而后来……”

我点点头,笑着接道:“我猜他在那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统治并非那么四平八稳,可他抑制不住自己享乐的欲望。他严刑,嗜酒,杀比干,那都只是用于麻痹自己罢了。只是后来他发现靠这些已经无法自我欺骗了,便加法力在苍生令上,把它当做自己内心最后一道屏障。”

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我,显然我的话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。我耸耸肩,道:“反正当他最后穿上最贵的首饰衣服站在鹿台上被烧死时,他也许正以为自己正循天之命归天而去呢——这苍生令实在是神器,竟当真让他的残生过的无忧无惧,心安理得。”

我转头来看他,道:“所以我把这苍生令送给你,希望你以后也活得不那么担惊受怕。这就当做是我对你的祝愿了。”

他还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神情,估计还在回味那个故事,手把苍生令握得死紧。几秒后才终于反应过来,看看手上,又看看我,忽然噗嗤笑了出来,问我:“瞧你说得……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活得担惊受怕呢?”

我笑叹一声,用手把他的脸摆正看着我,让我的视线刚好可以穿过他的双瞳直达他的眼底。我道:“看得出来啊,你眼里总是有藏不住的恐惧。”

我想起两千年前秦王问他的那句话,便顺理成章的拿来用:“老师,你在怕什么?”

他微微一愣,脸上的笑容消失了。他什么也没说。

我也不指望他回答我,反正被害妄想症通常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,因为他们什么都怕。而李斯的被害妄想症刻在灵魂里的,所以哪怕转世千次万次,我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他来。

不过我没有放开他的脸。我转了个话题问他:“话说老师这么年轻,没谈过恋爱吧?”

他又一笑,微微点头。那笑容如沐春风,似乎夜风都没那么冷了。

我的心里忽然掠把他这样那样的想法,当然只是掠过。因为我毕竟不是流氓,虽然我心里阴暗又变态还有一点神经病,但我毕竟不是流氓。所以心里纠结一番我还是放开了他的脸。

我对他说:“我突然想去那边商业街买一点夜宵,就先不和老师你一起回去了。”

他迟疑一小下,便点点头,说:“那行,我先走了。”

我朝他挥挥手,而后转身朝商业街走去。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他,而且还想陪着他把他护送到家,临走前再给他一个温柔的、令人回味无穷的再见。不过想到他曾经去找过师弟,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。

师弟是个执着的人。他能够把眷恋寄托在无数个短命转世身上,也自然能够把恨意寄托在这个显然比扶苏长命的转世身上。

    不过,要是我知道我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,我是绝对不会就此离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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