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子

才不是喜欢你呢

【搬家存档】千年一叹9-10

9.

回到医院已经是深夜。我一个人长长的走廊里,头顶的的灯发出冰冷的光,四周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。

多么适合拍恐怖片啊。

不过转念一想,这方圆十里最大的鬼明明是我,我是鬼头头我还怕啥呢?

不知不觉走到了病房前。推开病房的门,我微微一愣。李通古居然已经醒了,脸色在昏暗却暖黄的灯光下有一丝血色,这的确是一件好事。

他也注意到了我,笑道:“是你呀。”

我眨眨眼,万分欣喜地的道:“老师晚上好。老师终于醒了。”

李通古点头,喊我到床边来坐下,而后做了个让我小声的手势,指指自己的身边。我这时才发现,赵政已经趴在李通古身边睡着了。李通古对我道:“别吵到人家,他等我醒了之后才睡的,守了好久,一定很困了。”

我摆摆手,表面欣然答应,内心却忍不住对赵政一个白眼,再斟酌了一下,我又暗地里对他比了个中指。

当我还在思考如何继续在内心鄙视他时,我忽然听到李通古的声音:“听这位赵先生说,你也一直很关心我,实在是感谢。”

他春风化雨的声音让我连忙还上十二分温恭谦逊:“这都是小事啦。”我斜眼看了一眼赵政,叹了口气道:“老师以后可别叫他赵先生好不好?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我也姓赵啊。”我笑语盈盈看着他,眼里布满了温柔。

“你也……”他揉揉脑袋,“说起来,我都没有问过你的名字。”

我一愣,而后自嘲一笑,道:“我名字可不好听。”

“不好听?”他看向我,眼里带着玩笑之意,“莫非是赵二狗赵四之类的?”

我一时语塞,脑子里迅速衡量了一下赵二狗和赵高哪个好听,后一本正经胡诌道:“我叫赵霭。”

那一刻我觉得我机智得让我想戳死自己。

“是雾霭的霭吗?那不挺好听的啊。”李通古自顾自呐呐道。

我耸耸肩,转身去拿桌子上保温盒里的汤。汤是在我和师弟对峙前我时喊孙朔煲的,到医院楼下的时候他也刚好送到。我把盒子打开,汤倒在碗里,坐回李通古身边道:“老师,喝一点吧。”

他谢过我,递过汤来抿了一口,道:“好喝。”

“好喝就多喝点。”我笑笑。

李通古喝得很快,不消片刻就喝完了汤。我便收拾汤碗拿出去洗,偏头看到李通古正靠在枕头上,看着落地窗外的青山起伏,星辰漫天,还有远方的灯火通明。怔怔望着的背影似乎透出了点点落寞。

轻轻笑了一下,我关上门,走进洗手间。洗手间里很大一面镜子,我站在镜子前,忍不住细细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来。头顶上对着的白炽灯光绘制着我脸上的轮廓,我看不清表情的脸透着幽幽的白。

我怔怔看了一会儿,看着我的脸渐渐变得模糊,镜子里浅浅地泛上一层风沙的颜色。

耳边有呜呜的风声。

忽然,镜子里漫上血光。我定睛一看,竟然看到了李斯。他被人拉上行刑台,刽子手的铡刀闪着冰冷的光。我正在不远处,看着刽子手的闸刀落下,李斯被一刀两断,平静的脸变成了痛苦忍耐,可他根本没有力气叫出声。

一瞬间我的视线又变得模糊,但看到血从行刑台上淌下来,一步一步,漫过我的脚尖,然后从我的头顶漫过去。我想要大声惊呼,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,在血海中要窒息的时候,我看到李斯回过头来,对我笑了一下。

那笑意没有悲凉,没有哀怨和恨意,而是犹如春风拂面,冬梅落雪一般的明媚。

我一晃神,发现我还在洗手间里,镜子里是我的脸。洗手台的水快满了。

忍不住地捂住脸,我自嘲地放声大笑,笑着笑着,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,竟是比哭还难看。我对镜子伸出手,问:“李斯,你怪我吗?”

我没在镜子里再看到李斯。刚刚那的确是我走神而产生的幻觉。

我又笑,像个神经病一样对镜子呐呐:“李斯,李斯……”

洗手台的水终于漫了出来。

一瞬间觉得时间真的是药,要么医治爱恨,要么把人逼疯。——现在的我已经差不多是个神经病了。

不过虽然我是个神经病,我也是个聪明的神经病。我把碗刷好,又洗洗脸,换上纯良无害的眼神,我抱着保温盒回了病房。再次推开病房的门时李通古睡着了,我之前让孙朔加了点安神的药,看来很是有用。

我坐在床边,端详着他的脸。和两千年前如出一辙的脸,却少了一份高傲凌人。这一辈子他不是丞相。那种高傲的,不屈的双眼是属于李丞相的。而李丞相从来不是属于我的。

我一直陪他,直到晨曦微露。我觉得晨光有点刺眼,就拉上了窗帘,顺手摸了一个橘子剥起来。李通古却忽然动了,他眉头紧锁,额上忽然冒出了冷汗。我大惊,连忙找了个毛巾想给他擦擦汗,可当我的手刚刚碰上他的额头,他就用力拍开我的手掌,然后猛地坐了起来。

他抚着胸口喘气。我看着被拍开的右手,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。

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,后连忙向我道歉道: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你没事吧?”

不知为何,我心里泛上一层莫名的情绪。我咬咬嘴唇,笑道:“我没事。老师你做噩梦了?”而后继续用手上的毛巾轻抚他额上的汗。

他点点头,眼里满是怅然和迷惘。呆了一会儿,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
“咋啦?”我问。

“没什么。”他摸摸脑袋,“忽然发现我原来这么怂。刚刚我那个梦啊,没头没脑的,我居然也会被吓到。”

“嗯?怎样的梦呢?”

他看着天花板思考片刻,歪过头对我道:“我刚刚梦见啊,我被拖上了一个像是断头台的地方,而且我居然还梦见你了,你瞧瞧我……”

他话音未落,我折毛巾的手一停。

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。那是那天行刑结束,人群散尽,我冲到他弃市的尸体前,挖出他的心脏捧在怀里哭的情景。

我道:“嗯,那是梦。现在才是真的。”

10.

赵政不差钱。几天高端医疗过去,李通古很快恢复如初,生龙活虎精力充沛。我看着不错,帮他办了出院手续,我俩就在医院门口挥手作别。他拿着苍生令还是想要还给我,我便用力把这东西塞到他手里,然后什么都不说直接跑走。

没跑多远回头看他在原地不知所措哭笑不得的样子,我忍俊不禁。心情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明媚过了,一刹那觉得凉风都有暖意,汽车尾气都是茉莉花香的。

回到自己的阴宅里,脱了外套躺在软软的沙发上。孙朔端上一杯咖啡,我接过来,一边喝一边问他:“孙朔,你觉得李斯怎样。”

孙朔一愣,道:“李丞相。”

“嗯……是丞相……”我放下咖啡,自言自语道。反正我也不指望这家伙能说出个所以然来,就干脆指挥他把我压在书桌后面的七星玉衡司南拿过来。我偶尔也会看看星云,有时也会煞有介事的算算,但更多时候就真的只是看看。

一瞬间忽然真的觉得自己老了。自从秦国覆灭,镇压千年之后,我真是迷迷糊糊兜兜转转,不知不觉居然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了。

我拨弄着司南上的指针,看着新买的《百年孤独》,一坐坐到日已西斜。活的久了自己被晒成了咸鱼,一天就在浪费的时光里泡走。想想曾经那个为了故国报仇的自己,永远不知道疲累,都被雨浸风蚀的苍楚寂寞带走在两千年的时光里了。

恍惚之间又想起李斯来。抓住赵迁的那一天他不在咸阳,而是去了函谷关。他迎面是关前滚滚袭来的疾风,他的衣袍被吹得纷飞不定。下人把赵迁被俘获的消息传来时,他回过头来,接过下人手上胜利的帛书。

就算是看了如此喜报,他的脸上依然没有笑来。他收起帛书,看了看身边本来应该出现在咸阳宫的玩忽职守的我,自顾自道:“不知君上要有多开心。”

我点头,道:“统一大业更趋一步,想必定然是开心的。”

他叹一口气,道:“我现在才明白,原来一场胜利可以寄托在如此冤屈血辱之上。”他看向我:“就像你,失去故土和亲人,在秦国做绑着手脚的奴隶。还有李牧,他……”他哽住,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,最后只是长叹一口气。

我捏着手指,淡淡回道:“无妨,自河间被取走之后,我就默认自己是秦国人了。”

“我昨晚,梦到了李牧。”

我一愣,抬头看他。

他目光转向函谷关上悠远的天空,惘然道:“他穿着血淋淋的铠甲,披头散发恍若厉鬼,站在我面前捏着我的脖子质问我呢。”

“可是,”他闭眼,竟痴痴笑了,“后来君上来了,一剑把他劈成了两截。”

我定在原地。

剧痛从指尖传来,我嘶的吸了口气。这我才发现我又迷迷糊糊睡去了,而且又梦到了李斯。结果手指戳到司南勺上的花纹,扎的还蛮深,血都渗出来了。我连忙把手指放在嘴里,另一只手指把司南拨正,却意外发现司南盘上沾上了我的血。

血不吉利,死人的血更加不吉利,再加上我的七星玉衡司南可是高端货,比起那苍生令来可是一点儿不差,我心里便莫名其妙多出一阵心悸来。我连忙坐正,把司南勺逆时针一转,最后指向了盘子上开阳两个字,刚好和我的血相对。

古代人看到北斗七星像勺子一样,就把七颗星星都取了名字,分表叫天枢、天璇、天玑、天权、玉衡、开阳、瑶光,我的司南就是按照这个造的。平时司南勺指着玉衡,算是个小平安了,现在居然指向开阳,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。

我心下一沉,拿着司南直接冲出门,外套都没穿。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司南算出李通古的方位,便车也没开直接冲了过去。算出来的他正在回家的路上,是上回那条马路对面的一条人烟稀少的黑灯瞎火的地方。我再一次懊恼自己没有护送他回家,骂了几十次赵高是智障,又更懊恼于自己脚程太慢。

关了几千年的后果不但是一脸死人相,还有运动神经萎缩。

我抄了两条小道,翻了三个小墙,可算是到了那里。我不知我要不要那么快露面,就先谨慎地站在月光找不到的巷子里,观察外面的情况。

情况非常不好。光线很差,树木环绕的小工地废墟上,李通古一个人站在一角,面前是四个彪形大汉,虎背熊腰的一看就知道是专业打手。角落里的李通古虽然站的很直,但也看得出脚在细微发颤,额头上也冒出细密冷汗来。

李通古说:“是不是我哥又……”

那像一只老虎一样的彪形大汉头头捏捏指关节,说:“对不起啦小兄弟,我们也是听老大的话。”

老虎一抬手,后面另外俩挺厉害的豹子也上来,一个揪住李通古的衣领,另外一个人对着肚子就是一拳。老虎又走上前,问:“说吧,你那不成器的哥哥在哪里?”

“我不知道……他走了……”李通古气虚地答道。刚刚出院就这样来一发,自然是气若游丝。

我看不住了,手上摸出我的青玉白钻剑来,拿出我随身带着的见血封喉汁就准备冲上去。肉打不过刀,而且不论是刀还是拿刀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厉害玩意儿,他们碰到我算他们上辈子积了阴德。

结果有人扯住了我的袖子。

回头一看,是胡亥。

 

胡亥他没有多话,眼里的红光让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愚蠢。他从我的袖口里抽出我的手机,翻出我之前存的赵政电话号码,接通后道:“晚上好。”

“是你啊,什么事情吗?”马大哈赵政显然没听出来这不是我的声音。

胡亥道:“给你一个救人的机会。立马开车到你之前撞人的马路旁边第二个路口的工地废墟,不然你刚刚别人付的医药费可能就浪费了。”

那边的赵政还在问什么情况,胡亥直接挂断了他,然后把手机塞回我的袖口里。

我道: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”

他不答反问:“那你呢?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”

青玉白钻的剑指向了他的脖子。“我要救他。胡亥,你知道他是谁吗。”我不改我咄咄逼人的气场。

胡亥捏着我的剑,双瞳反射着冷冷的月光。他答:“我知道。他是李斯,刚刚我打电话的人,两千年前是我的父亲。”

我眼神一紧:“孙朔告诉你的?”

“我自有我的办法。”

我哼的一声冷笑,继续道:“可我还是要救他。”

“那我还是会拉住你。”胡亥道,“你要把你的弱点呈现在我面前吗?”

他的话里有话,我当然听得出来。毕竟是活了两千年的人,我现在当然不能用以前那个看傻子的眼光看他,更何况他以前也不算傻子,只是个不得不当傻子的可怜人。

他自然看得出我的弱点是李通古,那么把我放出去好像也没什么问题。他拉住我的袖子原因只有一个,那就是我不能救他。

为什么我不能救他?

我毕竟是个聪明的神经病。思考不过数秒,我便悄然懂得了些什么。我冷笑一声,放下剑,道:“嗯,你对了。”

耳边传来李通古被打的凄惨声音。我听得到拳头重击皮肉的声音,听得到骨头轻微断裂的声音,还有李斯的呜咽和闷哼,而眼前只有胡亥依旧不变的淡漠神情。我握剑的手不住颤抖,酝酿到嘴里却只剩一句:“走吧。”

走没几步,忽然听到很猛烈的刹车声。一回头,看到赵政开着他无比拉风的敞篷跑车把后头的两个大汉撞到墙上,之后他下车,一手捏着一个正在打人的,一个往墙上一摔,一个往后面一扔。

 

那天晚上我夜坐听风,昼眠听雨,可惜没悟出月如何缺,天如何老。只是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,一模双颊,满是阡陌的泪痕。

一瞬间我当真觉得五味杂陈。我恐怕已经有很久很久没哭过了,可李斯偏偏有这样的本事,让我死去的,冰冷的,腐烂的心挤出两三滴泪水来。

两千年前,他站在朝堂上,我站在朝堂下,我不能向他走出哪怕是一步,因为我们地位尊卑不同。

两千年后,他站在废工地上,我站在小巷子里,我还是不能向他走出一步,也是因为我们地位尊卑不同。

因为我已经死了。

他还活着,可我已经在两千年前彻彻底底的死去了。我死在耿耿不灭的世界里,他活在瞬息明灭的世界中。我们早就不一样了。

我一直在扪心问我到底还有什么失落。我是否在等着机会把那些没说的话告诉李斯,还是在把漏掉的东西找回来。可我明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应该发现。其实我什么都做了,该说的也说了。我俩什么都不缺。我们只是不能在一起。

 

我很用力,很用力的捂住心口,从抽屉里摸出李斯当年留下来的玉佩来。时间让玉佩更显温润,摸上去腻滑而舒服。

我认认真真,一字一句地念:“我、爱、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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